她的脸上挂着笑意,不再是那种永远和人保持距离的微笑。
这个笑容,是会心的。
班长怕了,心虚了,没底气了。
班长带着一家人来菲斯特,就是想当着柏橙的面,秀秀她所谓的幸福。
需要秀幸福才能感到满足的人,在柏橙看来是不堪一击的。
时隔十二年,尽管已经和方致远结婚生子,但班长仍把柏橙视为情敌。
柏橙的甲壳虫在一家叫做旧时光的咖啡馆门口停下,这是安汶的咖啡馆,她邀请过柏橙多次,但柏橙一直都没时间过来。
推开门,一股诱人的咖啡香气铺面而来。不足90平的空间,零落摆着原木桌椅,舒缓的音乐在咖啡馆内流动。
吧台内,一个莫干西发型的男人在调酒。有意思的是,他调了酒,倒进面前的玻璃杯,自己就一饮而尽了。
安汶从吧内后的一个隔间走出来,柏橙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黑色针织套裙让安汶显得更瘦削。自从徐子文死后,她就一直穿素色。
“你怎么来了!”安汶的心情看起来不错。
“你这还卖酒啊?”柏橙拉了张吧台椅,坐下。
“自己喝的,你要来一杯吗?”男人说话了。
柏橙摆手:“我开车呢。哎,安汶,你也不介绍一下。”
“他就是刘易斯。”安汶低头一笑。
安汶跟柏橙提过,她有个男朋友。
“我是柏橙。”
刘易斯笑道:“安汶最近老是提起你,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。”
“行了,寒暄客套到此为止,赶紧给我们俩来壶曼特宁。柏橙,曼特宁行吗?”
“苦中带点甜,甜中带点酸,我喜欢。”
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柏橙环顾,只看到零落的几个客人:“这咖啡馆,你还真是开着玩的。”
“反正我们俩也不指着它挣钱。你知道的嘛,我专注啃老。”
安汶的父母是卖水产品发家的,算是小暴发户,家境殷实,她确实有资格啃老。
“那刘易斯呢?”
“他是个编剧……”安汶压低声音,“写言情剧的,一天到晚腻腻歪歪,跟活在戏里似的。”
“看着挺靠谱的,你也别老是晃着他了。”
“我都跟他说得很明白了,我不想结婚。”
“那他能愿意吗?”
“他要不愿意,还老呆着这干嘛?”
“你这可有点欺负人了。”
“柏橙,人就非得结婚啊,不结婚的人多了,哪条法律规定不结婚就得判刑吃牢房了?”
“结婚……”柏橙顿了顿,“如果真的爱一个人,应该会想和他结婚的吧。虽然我父母的婚姻不幸福,但是我,我还是相信婚姻的。”
“一听你就是没结过婚的。”
刘易斯送上了咖啡,体贴地给两人倒上,又很知趣地离开。
“对了,官司的事怎么样了?”
“上次周律师不也说了吗,徐子文没了,我就是闹闹的第一监护人。这官司,我稳赢的。你说也怪,闹闹的爷爷奶奶不愿意把孩子给我还算说得过去,可程虹这是干嘛呢?”
“她也不愿意?”
“就你来之前,她还来这找过我呢,软硬皆施的,说什么闹闹是她一手带大的。闹闹确实是她带大的,这点我认,但我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啊。再说了,她这带着闹闹,以后还嫁不嫁人了?这些道理,我都跟她讲了,她愣是油盐不进。”
“你离婚的时候就该把孩子要过来的。”
“那会儿我怎么知道……”安汶略别过头,“我怎么知道子文会出事呢?我一心想着离开他,离开那个家,我要不把孩子留下,他也不会放我走的。说起来,是我对不起孩子。”
安汶说完,便落泪了。
“你干嘛呢,怎么还哭了?”栢橙递过纸巾。
“栢橙,我给你句忠告啊,你要是真的很爱一个人,千万别跟他结婚。婚姻会毁掉一切的。”
“你不能老是这么消极。”
“总之,你以后会明白的……”安汶擦擦眼泪,“你看,你第一回来我这,我没好好招待你,这还哭上了。”
“安汶,我们之间,不必说这些的。”
两人聊至深夜还不肯道别,从现在聊到过去,又从过去聊到现在。
“柏橙,其实你当年离开冇城,我们找过你,我和方致远。”安汶犹豫着,还是说了出来,“方致远跟疯了似的,直到高考结束整个人都是颓的。”
“当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,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们。我妈的状态一直不稳定……”
“阿姨她……”
柏橙沉凝了一下,才慢慢说道:“抑郁症。离婚是爸爸提出来的,我妈死活都不同意,因为这个,病情加重……”
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
柏橙摇头:“没事,都过去了。那个时候,我什么都不敢想,只想好好照顾妈妈。”
“回来就好,回来了,我们还能经常聚聚。”安汶轻轻按着柏橙的手背。
柏橙的眼里有点点泪光:“嗯。”
“只是……方致远已经结婚了。”
柏橙含着泪,笑起来:“我想,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。”
“你可别犯傻,别告诉我你现在单身就是因为他。”
柏橙没说话,喝了口咖啡,安汶看着这个久别的闺蜜,隐隐有些担忧。
重逢之初,时光带来的生涩感已经荡然无存,不管是柏橙还是安汶,都找回了当年的那份情谊。
方致远也还没睡。
他睁大眼睛,盯着天花板,忖思着他的明天,他和这个家庭的明天。
启明通讯是回不去了,最好明天就去办离职。可这些,又该怎么告诉身旁的妻子呢?
思来想去,先办离职,然后再谋新的出路,是唯一的权宜之计。
丈夫的异样,班长不是没发觉。
她闭着眼睛,却仍是醒着的。她想起今晚在菲斯特,柏橙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,这笑容下面,到底都藏着些什么?
班长不得而知。只是如此一来,她携家人去菲斯特吃饭的举动倒显得有些刻意,也有些可笑了。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,是啊,柏橙仅仅只是回到了冇城,不过和方致远见过几面,她就阵脚大乱起来。
我是方致远的妻子啊,我为什么要为他十二年前那段懵懂青涩的恋情而忧虑?
班长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。
她转身,搂住了方致远,脑袋紧紧靠在了他的胳膊上。
“怎么还不睡……”方致远摸摸妻子的脸颊。
班长的脸是冰凉的,但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。
方致远开了台灯,看着妻子:“怎么哭了?”
“抱着我。”
方致远抱紧了班长。
“致远,你不会怪我吧?”
“我为什么要怪你?”
“我一定要买学区房,一定要提前把周子接回来,我……”
“我都明白,”方致远笑着,“相信我,房子我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。”
“对了,今天何总让你去公司,是有什么事吧?”
方致远顿了顿,说道:“没事,就是总部来了几个领导,何总让我一起接待来着。”
“真的?那你销售总监的位置不会动吧?”
“不会,放心吧,老婆,我会努力挣钱的。快睡吧,再不睡,明天你就该有黑眼圈了。”
这个夜晚,妈宝总裁毛峻家也不平静。
上海医院的检查报告已寄到。
检查结果在毛峻意料之外,却在胡古月意料之中。
两口子紧闭房门,悄悄拆开了那份检查报告,为的就是不想让毛峻的母亲陈华美知道得太早。
无排卵。多囊性卵巢。
这几个字就像被自动加亮了一样,刺痛着胡古月的眼睛。
“一定能治好的。”毛峻合上报告,故作轻松,“明天,明天我们就去上海。”
胡古月摇摇头:“毛峻,我要是说……我要是说我不想治了,不想折腾了,你会生气吗?”
“怎么了?这就失去信心了?你放心,妈妈问起,我就说是我的问题,咱们这次去上海,是给我治病。”
“你没病。有病的是我。”
“不,我有病。”
“我有病!”
“我……”
两人忍不住笑起来,胡古月更是笑中带泪:“哪有人说自己有病的。老公,我就是害怕,你说我们这几年,为了要孩子,受了多少罪。”
“当时不是没想到去医院检查嘛,这才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中药。月月,如果你真的不想治,那咱就不治了。孩子我们可以不要,现在丁克的夫妻也有不少,幸福与否和孩子没关系。”毛峻看着胡古月。
胡古月咬咬嘴唇:“有你这句话,我就觉得很幸福很知足了。老公,家里的情况我都了解,再说了,妈那边……所以,该治还是得治,我一定会配合医生,把病治好的!”
“行,那你就听我的,回去之后,我们就告诉妈,说我的身体有问题,这才一直没要上孩子。”
“这样好吗?”
“月月,我不想让你受委屈。”
“可妈要是问我们拿报告,我们总不能老是捂着不给吧,这事我们没法瞒啊。”
毛峻挠头,突然说道:“有了!”
一美广告公司,周二例会。
老总区一美正给员工们介绍新到任的设计部主管——明杭,原来在北京某4A广告公司。
当陆泽西把明杭的简历递给区一美时,她觉得眼前一亮。
对她这种急需转型的传统广告公司来说,新鲜血液对公司发展无疑有着不容小觑的推动作用。况且,简历上,这个叫明杭的还长着一张非常清秀白净的脸庞。她对这类异性几乎没什么免疫力,这也是她和陆泽西认识多年,两人之间的关系仅止于朋友的原因。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,陆泽西对她来说,都显得太不羁太狂放。
例会结束,明杭被人带到那间属于他的办公室。说实话,办公条件倒是让他有些意外。不算大的办公室,窗明几净,柔米色的布艺沙发看着像是刚置办的,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也都是新的。
明杭刚坐定,毛峻急匆匆来了。
毛峻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往明杭面前一放:“帮我改改,改成我有病。”
听完这事的来龙去脉,明杭只觉得哭笑不得,无法想象。
“要是我妈知道是月月的问题,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,搞不好还要让我和月月离婚。”毛峻一脸无助。
“婚姻是你自己的事,你不能老让你妈牵着鼻子走啊。”明杭真的不能理解。
“我当然不会和月月离婚,可问题是,我也不能撂下我妈不管啊。只要我说有病的是我,我妈一听,肯定没话说,该治治,要真治不好,我毕竟是她亲儿子,她也不会拿我怎么样。”
毛峻说话的时候,明杭已经在扫描检查报告,动手在电脑上改了起来。
明杭搜索着网上的男性不育症诊断报告:“你是喜欢弱精无精,还是XING功能障碍?”
毛峻凑过头看:“什么叫喜欢啊,你会不会说话!功能有障碍这也太惨绝人寰了吧,就前边那个吧,弱精。”
“行。”
毛峻看着明杭:“咳,没看出来,你干这些还挺在行。”
“对我来说,这就是最简单的PS。哎,这种忙,我就帮一次啊。我怎么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呢,毛峻,这改报告的事要真被你妈发现了,后果可比你现在就把实话告诉她要严重。”
“别废话了,赶紧改。”
毛氏木业财务部,陈华美正在核对公司账目。虽然她一星期只来那么两三次,但是财务部这边,还是给她安排了一间独立办公室。
陈华美合上账本,问站在一旁的毛峻的助理:“小毛总还没到?”
丈夫去世后,陈华美在公司都这么叫毛峻,久之,大家也都跟着叫了起来。
叫儿子小毛,就好像丈夫老毛还活着。
“小毛总说有要紧事要处理,晚点来公司。”
助理话音刚落,一脸颓然的毛峻走了进来。
陈华美看到儿子的表情,有些纳闷。
毛峻对助理说道:“你先去忙,把门带上。”
“怎么了?”助理前脚刚走,陈华美便惶惶问道,“出什么事了?”
毛峻不说话。
陈华美蹭地站起:“检查报告下来了?”
咚一声,毛峻跪在了陈华美面前:“是我的问题。”
陈华美哆哆嗦嗦打开报告,整个人都石化了。
母子俩在办公室呆了一上午。
陈华美红着眼,拉着儿子的手:“月月也知道了?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那……那她怎么说?”
“她说该治治,让我不要有压力。”
“她父母那边你们还没说吧?”
“没有,月月说暂时不告诉他们,省得他们担心。”
陈华美擦了把泪:“别说,月月这孩子还算懂事。”
“那当然,也不看是谁的老婆。”
“你还这么吊儿郎当,”陈华美眼睛都肿了,“你说你这病……你这病万一要是治不好呢?”
“那就丁克。”
“瞎说什么!怎么能丁克呢!”陈华美凝神,“实在治不好,就去抱养一个。到时候咱们就对外说,说是你和月月生的。”
“都行,都听你的。”
陈华美摸摸儿子的头发:“你说这倒霉事怎么就让你摊上了呢……”
“妈,你也别太担心了,你放心,我和月月啊,我们俩过几天就去上海。”
“对,去上海,看最好的医生,用最好的药,实在不行,就出国,去国外治!”
毛峻重重点头:“反正妈说了算。”
陈华美看了看表:“哟,11点多了,过会儿月月该下班了吧?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
“这样,咱俩现在就去月月学校附近找一家餐厅,我想请她吃顿饭。”
“请月月吃饭?”
“要不怎么说你傻呢,哪个女人不想当妈啊,你这情况,咱要再不对她好点,万一她想跟你离婚,我们上哪说理去!”
“不用了吧……人月月刚当上教研室主任,挺忙的。”
“那就晚饭,就定在……定在菲斯特。吃完饭了,你再陪我们俩逛逛街,只要是月月喜欢的,商场里有的,都给她买!”
毛峻哭笑不得,只是点头。
冇城中心医院。
老巴拎着一堆吃的,走进病房。
巴母的情况好多了,巴父看着情绪也稳定了不少。
“怎么又买那么多东西!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,你得存钱买房,你还得结婚!”巴父接过东西,碎碎念着。
老巴一听这话,就觉得心烦,但又不好发作,只道:“我刚问过医生了,再过几天就能出院,这样,这周末,我送你们俩回老家。”
“那不行,我都想好了,这回要不让海莉出点血,我们就不回家。”
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我再说一遍,婚是我要离的,净身出户也是我的意思。和海莉没关系。”老巴说完,便急匆匆要走。
“你这刚来,怎么又要走!”一直没说话的巴母喊道。
“我还得回公司上班。”老巴跟逃似的,走出了病房。
经过医院停车场,老巴一愣,自己原来那辆车正停在那呢。
果不其然,海莉正从车里出来。
两人打了照面,都是面无表情。
“你跟你爹妈说,这医院呢,想住多久就住多久,全算我头上。”海莉先说话了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你爸给我打的电话,说是医院这边又该交钱了。”
“我跟他们说好了,过几天就出院。”
“别,还是住踏实了再走吧,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,倒霉的还是我。”
“不是,海莉你这话什么意思,把我爸妈当什么人了。”
海莉白了老巴一眼。
老巴想起什么:“哎,卖房子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。”
“我的房子,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。”
“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赖呢?”
“我就这样!”海莉说完,扭头就走。
老巴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公司,一进门,他就彻底傻眼了。
童安安正拿着手机,站在老巴那些同事中间,笑呵呵说着:“吶,这就是我的微博账号,都粉我一下哈。”
游戏公司嘛,多半都男的,平时又都是搞技术的死宅,看到童安安这样的美女,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,围着她,纷纷掏出手机,又是粉微博,又是加微信的。
虽是春末,天气暖和了不少,但童安安穿得也未免太轻薄了些。她上身是一件镂空毛衣,里面的黑色文胸若隐若现,下身就更夸张了,直接穿一件牛仔短裤。
“童安安!”老巴诧异,“你在这干嘛!”
“哟,老巴回来了,老巴,这姑娘等你半天了。”一个男同事冲老巴眨眼。
“我路过这,上来看看你!”童安安收起手机,朝老巴走来。
老巴在众人的侧目中,领着童安安进了自己办公室。
“我没别的意思啊,就是做个简单的租客调查。”童安安开门见山。
“调查?”
“哦,你说你在这上班,你就真在这上班?还有,我这不是雇你当我专用摄影师、修图师了吗,我不得先了解一下你的人品和工作能力?”
“我看你就是闲的。”
童安安也不恼:“开玩笑的啦。”
接着,她从随身的大背包里,掏出一个纸袋:“给你的。”
“什么啊?”老巴没接。
“汉堡,给你的。”
“不用,你还是自己吃吧。”
“不白吃……”童安安又拿出一个资料袋,“这里头是我的照片,前段时间拍的。还有一份简历……”
“什么意思?你上我们这找工作来了?”
“你们公司不是新开发了一款游戏,在找代言人吗?你啊,帮我把这份简历交给你们公司负责游戏推广的……”
“你的简历?”
“有机会总得试试,再说了,咱这不是有熟人吗?”
“别,咱俩不熟。把你那汉堡和照片都收起来吧,这个忙,我真的帮不了。”
“巴有根,你不仗义啊!”童安安真就收起了汉堡和资料袋,转身继续道,“也行,反正我刚才加了一堆你们公司的人,我找他们帮忙去。”
老巴急了:“你别再添乱了,你这莫名其妙跑来找我,他们还不定怎么想呢。我问你,是不是只要把你的简历和照片交上去,这事就算完了?”
童安安一个转身,看着老巴,笑着点头。
“那接下来的事,我可不管了,他们用不用你,我说了可不算。”
“我懂的,这不就是想要个机会嘛,没选上不怪你。”
“拿来吧!”
童安安把资料袋递给老巴,又把汉堡放在桌上:“记得吃啊,还是热的呢。”
老巴皱着眉,只是无奈。
方致远把辞职报告交给了何总,何总说了些场面话,他也只是应着。
这些年,他早就见惯了公司里的人来人往,更是明白离了谁公司都能一样运转。
交接工作还需一周,他竭力压制着心里那些说不清道明的情绪,五味杂陈,坐在办公室里发呆。听说方致远辞职了,公司上下都有些波动,不时来几个探听虚实的,他便一一应付。
如此折腾,直到中午,叶枫送了饭和咖啡来,吃完喝完,方致远这才有些回过味来——他真的辞职了。
大学一毕业,他就进了启明通讯,从一个普通的销售员,一路到了总监的位置。被客户拒绝过无数次,在酒桌上也醉倒过无数次。各中辛酸,难以言表。
“方总,还要咖啡吗?”叶枫问道。
方致远摇摇头:“以后就别叫我方总了。”
“习惯了。方总,你真的要走吗?”叶枫问完,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,“那你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?”
是啊,打算……方致远暂时好像还没有打算。
“我一到公司就在你身边工作,一晃就两年了。你这一走,我心里……”叶枫见方致远不说话,便继续道,“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。方总……”
叶枫站起来,朝方致远走去。
她穿着修身的鹅黄色衬衣,下边是紧窄包裙,齐肩的长发似乎刚染了新色,眉眼细长,微微翘起的双唇饱满润泽。她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,想是化了妆。
她离方致远越来越近,他一个愣神,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。
方致远慌了神:“叶枫,你这是……你……”
叶枫紧抱住方致远的脖子,丰满的胸部贴着他的鼻尖:“我不想你离开!”
方致远掰开叶枫的手,试图把她推开。
叶枫站起,又羞又躁:“方总,我只是舍不得你走。我一直喜欢你,如果你就这么离开公司了,我该怎么办!”
平时有些内向,话不多的叶枫,如今说出这样一番话,方致远诧异不已。
“叶枫,要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,我向你道歉。”
“没有,没有,我没别的想法,就是想在你离开之前,和你……”叶枫靠着方致远的办公桌,“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,不是吗?”
“虽然我离职了,但我们还是朋友。”
“我都想好了,不管你去哪里,只要你愿意,我都跟着你。”
“叶枫,你在启明发展得挺好,你放心,我的事不会连累你。”
“你还没听不明白吗,我喜欢你!”
“我已经结婚了,叶枫!”
“是啊,你已经结婚了……”叶枫说完,扭头就跑了。
方致远看着叶枫的背影,这个年轻女孩突如其来的告白,让他的内心有些沉重。
手机响起,这个来电让方致远更觉诧异。
经不住对方一再邀约,他决定去会会电话那头的人。
来电话的是启明通讯的老对手,一家本土通讯公司的老总,老总姓牛,人也确实如他的姓氏,牛气轰轰。为了抢占市场,牛总以前没少给启明出阴招。
两人约在启明附近的一家咖啡馆。
老远的,隔着落地窗,方致远就看到了牛总和他新买的帕拉梅拉。
见了方致远,牛总一脸欣喜:“方总啊,听说你辞职了,辞职好啊,辞职了咱俩才能合作。”
“消息传得还挺快。”
“开个价。”
“牛总,你这话我听不懂啊。”
“带上你的客户资料,来我公司,去他的销售总监,我直接给你挂个副总,所以,开个价。”
方致远笑了:“牛总,你开玩笑呢吧?”
“我像是在开玩笑?我连劳动合同都带来了。”
“带着客户资料到你公司?你给我高职高薪?”
“对啊。”
“那我索性开个一口价,直接把客户资料卖你得了。”
“也行。”
方致远一下站起:“牛总,你也太小看我了,我再不济,也不会干这种事吧。带着客户资料到你公司,我还想不想在业内混了?我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?”
“跟我讲职业道德?方致远,这个世界只有输赢,去他的道德!”
“不好意思,牛总,咱俩还真不是一路人。”
“还激动了,有什么好激动的,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?”
“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!”方致远扔下两张百元纸币,喊了声买单,愤愤离去。
牛总笑着晃着手里的车钥匙:“行,算你有骨气,不过,我倒是想看看,你接下来能找到什么样的破工作!”
下午方致远回到公司,再见到叶枫,两人都有些尴尬。他和底下的人打个招呼,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,便离开了公司。
熙攘街头。天气日渐和煦,不少女孩都迫不及待换上了夏装,是一道道流动的风景。相比之下,穿着灰色西装的方致远走在人群里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他双手插兜,像刚刚大学毕业那年一样,无所适从。彼时,班长跟这些女孩差不多年纪,青春的无畏都还写在脸上。
“致远,你那么棒,一定能找到特别好的工作!”她始终鼓舞着他。
想来,这些年,他的努力,一多半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失望。
两人找到工作后不久就结了婚,就像母亲于大敏说的那样,班长是个无可指摘、无可挑剔的妻子。婚后不过三年,他们用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按揭了现在这套房子,不大,只有70平,便是这样,装修的钱还是问人借的。
父母听说他在城里买了房,动了要搬来和他同住的心思,就在他压力山大、左右为难时,她又有了新的规划:“这房子太小,公婆过来住也不方便,再说了,我们工作那么忙,也没时间照顾他们啊,是吧?要不这样吧,后年,最晚大后年,我们在镇上给公公婆婆买套房子,镇上的生活总比村里要便利!致远,你说对吧?”
果然,两年后,这个问题迎刃而解。
她是这个家庭的领路人,而他也一步不差按照她的规划去奋斗。
可是现在,这一切都要变了。
“先生,先生,打扰一下!”一个声音打断了方致远的回忆。
方致远抬头看,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拿着手机,笑看着他:“先生,是这样的,我现在在创业,做自媒体,您看您能帮忙扫一下我的二维码吗?我的自媒体平台主要是传播一些正能量的文章……”
“可以。”方致远拿出手机。
小伙子走远了,但他那句“创业”一下下叩动着方致远的思维。
对啊,丢了工作,老子还可以创业!
到了晚上,除了在陪老婆老妈逛街的毛峻,方致远、老巴、陆泽西和明杭就都聚在一块了。
“这样,你到医院来,跟着我干,”陆泽西拍着方致远的肩膀,“自家兄弟,我能亏待你吗?”
方致远摇头:“要想跟你干,还等现在?”
“不是,你几个意思啊,瞧不上我那医院?跟你们说啊,现在就是女人的钱好挣。前几天医院来了一富婆,要整全套,从头到脚,就差眼珠子了。”
“老陆,我们先听听致远自己的打算。”明杭说道。
“我想自己干,”方致远沉凝,“总之,我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。”
“那你想好干什么了吗?”老巴问道。
“暂时还没有。对了,我辞职的事,你们可不能往外说,这事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宁静呢。”方致远面露忧色。
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,方致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。
王秀芬和周子都已经睡下,班长正趴着擦地。方致远放下公文包,蹲下来,拿过妻子手里的抹布。
“你累一天了,我来了吧。”班长柔声道。
“说得好像你不累似的。”
“哎,老公,我跟你说,Mike打算让我负责一个新项目。”
“好事啊,什么项目?”
“他呢,打算对商场的营管人员进行培训,就这事,他打算交给我负责。不过……”班长夺过麻布,继续擦着,“不过我可能得到总部学习半个月。”
“我支持你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你会支持我,可现在周子不是回来了吗?我这一去就得半个月,家里的事,你能搞定吗?”
“不相信我?”
班长一笑: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,你能搞定!”
她带着喜悦,站起来去洗抹布了。
方致远看着被妻子擦得蹭亮的灰白瓷砖,瓷砖上,他的面容清晰可见。
这个31岁失了业的男人,眉头紧皱,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慢慢走向中年。
“老公,你在想什么呢!”班长已经从洗手间出来。
方致远没吱声。
“去洗洗吧,洗完早点睡。”她轻轻推了他一把。
“嗯。”他有些失神。
“对了,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,想好怎么庆祝了吗?”
“你定吧,我怎么都行。”
微信提示音响起,班长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。
几乎同时,方致远包里的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。
班长瞥了一眼,苦笑:“又是3班的同学群,这些家伙,大晚上不睡觉,净瞎聊。”
方致远滑开手机,点开群聊,他愣住了。
“什么情况啊?”班长问道。
“孩子丢了!”
“孩子丢了?现在微信群里这种假消息多了去了,随便找张孩子的照片就……”